姑姑去世那年,实岁七十九。儿女们给她刚祝完八十寿诞。十天以后,姑姑走了。
周五晚上,姑姑临终。姑父、儿女们都守在她的床前。姑父和姑姑大学相恋,少年结发,恩恩爱爱大半个世纪。姑父悲不自胜,泪流满面。姑姑却淡淡地说:“别难过,都知道有这一天。你只管把自己照顾好,别给儿女添麻烦,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事。”
然后又对儿女们说:“我是搞水利的,一辈子跟水打交道,骨灰就撒在水里吧。你们不用去看我,也不用扫墓。带好各人的孩子,把日子过好就行了。”姑姑始终微笑着,后事一点点交代。
周六上午,护士来敲门,姑姑心愿已了,和孙辈们随意聊着,笑着。中午11点多钟,姑姑安静地逝去了。此后,我的表弟表妹总有莫名的心结:为什么妈妈说走就走?没有抢救?没有弥留?到临走前还能清醒地跟护士说谢谢?
“黯然销魂者,唯别而已矣”。人们都是感恩相遇的,但最了不起的人是能把握告别。每个人每天都在不断地相遇和离别,相遇都是久别重逢,也会再一次分手。路到尽头,谁没有遗憾?谁不会迷惘?只是,最后的最后,我们能否做到不仓皇?
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,但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。独自面对世界,倘若我们尽力尽心;临走,会不会换来些许从容?有缘相逢聚首,倘若想起终须一别;此刻,能不能把一句将要出口的埋怨,换作一个意味幽远的笑容?
所谓生命,不过是向岁月借来一段或长或短的光阴,结下几份或深或浅的俗世缘。终其一生所有的告别,我们是否做得到多看一眼,少些遗憾?
作为独生女儿,我送走的长辈亲人不少,从我的姥姥、舅舅、爸爸、姨妈,直到叔叔、姑姑……
真正镌刻在我心里的,是他们的从容不迫。明明是生死易界,他们温暖的话别,却云淡风轻,宛如生命赴一趟远行而已。
文|于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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